李松茗久久都未能从这一极其震撼而惊悚的故事之中回过神来。“你知道吗?”卢诗臣没有给予李松茗任何消化故事的时间,自顾自地继续叙述着,“从小大家都说我和我妈很像,我也知道我很像她,认识她的人,哪怕从前没见过我,但只要看我一眼,就知道我一定是她的儿子。”“小的时候,我非常害怕成为我妈那样的人,到死都被人掌控着,无论给出多少爱都无法满足我爸,但又甘愿被那种可怕的爱栓着不愿意逃离。”“但是那么多年以来我一直错了,大家都错了。”卢诗臣掐灭了手中的烟,又沉默一会儿,并且闭上了眼睛,不再看李松茗,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够吐露出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坦露自己最不堪示人的沉疴痼疾。“原来我一点都不像我妈,我和我爸才是一模一样的。” 沉疴痼疾2案件调查完毕之后,跟卢诗臣父母相熟的凌老院长和方城月父母帮忙安排好了卢诗臣父母的安葬事宜。卢诗臣父母的葬礼办得很简单,他们被合葬在一起。卢诗臣看着他们的墓碑想,终于一切都如父亲所渴望的那样,死亡让他们之间终于有了永恒不变的爱情,他们不分你我地彻底拥有了彼此,永远不必再猜疑,永远只有彼此,永远不会再分开。卢诗臣父母这桩案子在当时网络不发达的年代虽然并未传播太广,虽然必定会在坊间流传,但是这样的事情大家也并不会当事人面前公开议论,卢诗臣很长一段时间里无论走到哪里大家看着他都是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至于卢诗臣父亲生前工作的三院里,凌老院长下了禁令,不许公开谈论。只是这种事不可能被杜绝,尤其是这种蕴含着情感绯闻的血腥案件,不少人或许出于好奇、或许出于猎奇,在私下里还是成为很长一段时间的谈资。不过在不见光的地方流通的传闻,终究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形或者被掩埋在岁月的尘埃之中,直到后来卢诗臣进入三院工作,凌老院长的禁令还是很有效的。加上时间过去太久了,医院这种地方,新鲜的故事永远层出不穷,这桩带着血色的旧事,几乎没有人再提起了,即便有,也已经随着岁月变迁难以寻找到真实的踪迹,甚至连卢诗臣本人身上都找不到事件所遗留的影响。父母的案件发生之后,卢诗臣被安排看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医生,以求降低父母的死亡对他的影响。但说来或许有点冷血,父亲和母亲的死亡,卢诗臣其实并没有从中感受到太多的震惊和痛苦,或许是因为从小就生长于这样的家庭,对父母之间病态畸形的相处模式早已经习以为常。父亲和母亲走向这样的结局,卢诗臣甚至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或许这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满足的爱与占有的贪欲唯一的结果。在所有人眼里,卢诗臣父母的那桩血案,并未对卢诗臣造成太大的影响,很长一段时间里,连卢诗臣也这么以为。在凌老院长的帮助和保护下,卢诗臣很平安地长大,一切都顺风顺水,他的身上丝毫看不出来一点家庭变故的影响,甚至看起来原本同龄人要聪明优秀得多。他跳级考上了医学院,很受学校和老师的重视,学业,他都是颇为引人注目的。
卢诗臣偶尔甚至会想,或许父母的死亡终结掉了那个畸形的家庭,他是真正意义上的在“健康成长”,少年时代看着父母病态的关系时所惧怕的那些事情在卢诗臣心里都渐渐地淡去了。直到他遇上了周棋。和周棋的恋爱是很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雨中初遇的肆意奔跑、学校讲座的浪漫重逢、心照不宣的暧昧约会……这是卢诗臣第一次的恋爱,如同许多爱情小说所描述的那样,甜蜜而且浪漫。交谈、牵手、拥抱、亲吻,两颗年轻的心雀跃而温柔地触碰,即便后来再如何不堪,也不得不承认,这段恋情的确有过相当美好的时刻。李松茗还未从卢诗臣所陈述的他的父母那段沾染着血腥的陈年往事之中回过神来,又听着他开始讲述起了甜蜜纯真的初恋往事。那已经是很遥远年代的故事了,显而易见结局也肯定称不上美好,但是比起方才听到的惊悚旧案,李松茗却更加在意这段故事。此刻,他的内心中升腾起来的却是一股酸涩和忿然——那是一种很微妙的遗憾和嫉妒。遗憾他未曾见识和拥有那时候的卢诗臣,嫉妒周棋曾经拥有过的岁月。这酸涩和忿然在李松茗的心中发酵起来,充盈着他的整个胸膛,在他的胸膛里横冲直撞,甚至让李松茗张口问出了唐突且幼稚的问题:“你现在对周棋……”还喜欢吗?最终李松茗又没有问完。因为这实在是很不合时宜的问题,且李松茗惧怕答案不是他想得到的。显然卢诗臣也并不在意他的问题,他似乎没有听见李松茗的问题,他的脊背靠在椅子上,明明是在讲述一段具有甜蜜气息的过往,但是却表露出一副有些颓然的姿态,仿佛是被风雨摧折了的树,失去了全部的生机,深深地陷入了往事的漩涡之中,等待着有人将他打捞起来。那时候卢诗臣太年轻,怀着满腔的爱意,无所顾忌地投入到这一场青春且热烈的爱情之中去;年轻到他完全忘却了,他是如何见证过爱所能造就的灾难,曾经多么地惧怕爱。